第九百四十八章 人间的帝王-《割鹿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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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留白沉吟道,“这只能说明有人故意遮掩了这件事情,但你们父皇其实是知道的,我来长安之前,他和玄庆法师就早已知道这件事。所以在我看来,这件事情,包括我和周驴儿能够在冥柏坡好好的活下去,应该和你们父皇脱不了干系。”
五皇子和六皇子点了点头。
这推断在他们看来也没有问题。
因为今日里皇帝都亲口承认了,其实他一开始想要造就的局面,是让所有人觉得清河崔氏和顾十五已成死敌,但实际上是想让崔老怪和顾留白联手,控制关外商路不说,可能还想要扶持一个国家出来对抗回鹘。
再想想皇帝的做法,一开始似乎和顾十五也挺不对牌的样子,那这种态度反而让城里那些门阀不会对顾十五那么忌惮,这才给了顾十五成长的时间。
“裴国公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和你们父皇一伙的,你们父皇也很放心的将长安周遭的军镇和边军的绝对控制权交予裴氏,那我这个泰山大人,那在天下所有人的眼里,自然就是你们父皇的心腹。那么谢晚在黑沙瓦搞事情的时候,正好是我也算长成,的确可以去长安看看的时候了,这时候阴山一窝蜂一群人正好过来,裴云蕖也正好过来。那仔细想想,这一切是不是有种水到渠成的味道?”
顾留白看着越听眉头拧得越紧的五皇子和六皇子,自嘲的笑了笑,道:“看上去像不像特意安排一场黑沙瓦之变,直接增进我和阴山一窝蜂和裴云蕖的感情?如此一来,我入关时,就已经带着大唐最厉害的一群修行者,就已经差不多成了裴氏的半个女婿了。你们父皇聪明得很,裴国公要是自作主张搞这么一套,他自然看得出来,那么这件事在我看来,最大的可能性是你们父皇顺水推舟或是刻意安排出来的。”
五皇子和六皇子忍不住苦笑起来。
知子莫若父,同样,他们也十分了解自己的父皇,这听上去一点毛病都没有。
“我在长安第一次见你们父皇,有件事我不能释怀,就是我娘死了,但他好好的活着。我不知道那是无法掌控的意外,还是因为他觉得拥有龙椅的人和别人不一样。”顾留白平静下来,慢慢的说道,“但那时候我并没有想那么复杂,除了清河崔氏修行者这件事之后,我今日来之前,我便想,那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们父皇并不是完全相信裴国公,只是他有着绝对的自信可以掌握这一切,他很确定,到了一定的时候,他会利用别的门阀将裴国公的军权割解。而裴国公所拥有的力量,也因为裴云蕖和我的关系,会转嫁到我的手上。”
五皇子和六皇子沉默不语。
帝王心术。
有这样的算计也不稀奇。
“但这里面也有一个问题。”顾留白笑了起来,“裴氏一直掌控着边军,裴国公也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之一,若是你们父皇打主意打到他女儿身上了,他会对我一无所知么?这么多年来,裴国公对那条商路不感丝毫兴趣,也没调查过冥柏坡?关键在于,那边的边军都是他控制的,若说遮掩消息,他是最有能力隔绝关外的消息的。所以也有可能是你父皇是后来知道的,但这一切,其实都在裴国公的掌握之中,他知道我的身世之后,知道皇帝一定会因为我娘的关系,帮我在长安上位,我注定会接替我娘的位置,成为新的铁三角之一。我和我娘相比,我娘是他们根本无法控制的,而我这一个新出茅庐的拥有点小聪明的毛头小子,自然会比较容易控制。”
“这么一想,我觉得裴国公反而更加可疑一些。毕竟你们父皇是已经拥有了皇位,他要以他的想法来延续大唐的盛世,也不一定要将我弄成一个他都无法掌控的对象。”
顾留白说到此处,突然自嘲的笑了起来,“但今日里你们父皇的一番话,却把我整懵了,他相当于直接告诉我,这些推断都没有用处,比方说哪怕一切的证据显得都是裴国公,那谁知道裴国公的后面不是他指使?更何况他摆明了说,要证据的话,他这种人物随便都能假造。甚至他都隐隐觉得安知鹿真的能拿出一封密诏。”
“我娘是什么样的人,他们都很清楚,或许我娘从小怎么教我的,我是什么样的人,心里什么想法,看着这个长安到底什么样的心情,他们都清楚得很。”顾留白慢慢的说道,“所以我最终到了这样的位置,最终就面临这样一个抉择,要保住长安和此时的盛世,就得将手里的修行者砸出去。”
“一头是长安,一头是跟随着我的修行者,我要保住长安,就需要很多修行者和我一起拼命。”
顾留白沉默了片刻,道:“一个巨大的修罗场,消磨掉大唐这些门阀的财富,消磨掉那些羁縻州异族的军队,消磨掉窦氏、杨氏、王幽山的修行者,消磨掉道宗甚至佛宗的修行者。这种主意,倒是反而很像李氏机要处的主张,越是强大的修行者,那些传承,就是动荡的源泉,是律法所不能约束的毒瘤。”
五皇子从幽州结识顾留白到现在,他简直已经将顾留白当成了亲兄弟,所以他也没有什么遮掩,忍不住轻声道,“难道你觉得还是我父皇操控了这一切,因为如此才能一次性解决很多痼疾,才能尽可能削弱修行者对于这个世间的影响,才能长治久安?”
“我现在倒是反而觉得他没有这样的想法。”顾留白摇了摇头,认真道,“若真是这样的帝王心术,像他这样的操控者,自然不想出现无法操控的可能,他今日反而用了那些话提醒我,让我想清楚这些,他也知道让我想清楚这些之后,我便变成更不好掌控的存在,因为谁也不能确定我到底会什么样的想法。”
顾留白看了一眼六皇子,道,“而且你们觉得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一卸下这个担子,就不想再挑回去了?”
六皇子呼吸一顿,他并未因此欣喜,他反而面色有些苍白起来,想到顾留白方才说过的某句话,他心中顿时不安起来。
“你们没有我那些经历,没有见过多少真正生离死别的场面。”
顾留白看着五皇子和六皇子,深吸了一口气,认真的说道,“当年的梁风凝、郭北溪,我娘,我都经历过,我忘不了那种感觉,像你们父皇这种人,他再怎么显得不动声色,掩饰情绪掩饰得再好,我也感觉他就像是在和我们告别。我说过,我娘她们都死了,但他活着,我当时有些难以释怀。后来玄庆法师也死了,他从小到大的玩伴高大伴也死了。那些真正信任他的人都已经离开了世间,我觉得他心中没有说的意思,是他也会以一名修行者的身份,离开世间,让我明白他的心意。”
五皇子的脸色也瞬间变得苍白起来。
顾留白有些感慨的轻声道,“他让我自行选择,但他似乎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就如当年我娘他们去截杀那些西域强者一样,不管别人怎么想,他都不想让任何敌军攻破长安。”
“先死为敬?”六皇子突然愤怒起来,“一名帝王,怎么可以有这么幼稚的想法,儿子还在,怎么可能儿子还没有赴死,老子先赴死的道理!”
顾留白沉默了一会,道,“或许他只是想让你们明白,一个帝王,或许必须有帝王心术,但他必须首先是个人,是个拥有真正感情的人。他也会有真正的,生死与共的挚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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